如果能先有中繼安置─民權村民葛芳蓉專訪

本文摘要:對葛芳蓉來說,她贊成集體遷村,因為「各別搬遷」對老人家不好,「你要叫他去哪裡?」但是在民權村內有幾種不同的意見,有人想回去,有人想住永久屋,於是大家就處於等待的狀態,包含安全會議初勘、怎麼復勘「我們都在等那些消息,等鄉公所與我們開會說明。」在這段等待的期間,她希望能讓大家有中繼屋,「感覺自己在家裡一樣,自己有一個家。」可以好好地緩和情緒,慢慢的討論意見,從生活裡重新開始,也才能好好的想未來。( 圖/ 康椒媛。仁美營區內的住宿情形。20091007 )

如果能先有中繼安置─民權村民葛芳蓉專訪

編按:

那瑪夏鄉內三個村落,因各自受災狀況不同,對於要回部落或是遷村的考量也有許多差異。其中民權(瑪雅)村初步被評定為「不安全部落」,部落內有3/4房舍受到水災沖刷。關於未來,族人有兩種主要的聲音,一是遷村,二是回到部落,但是並非在原地重建,而是去舊部落較高處的「民權平台」,作為重建家園的基地。

以下內容為記者針對民權村婦女葛芳蓉的專訪,1975年出生的她,原本在台南擔任護理人員,婚後就專心在家裡帶孩子,原本生活圈十分封閉的她,在災後因積極對政府作為提出意見,而被選為「仁美自治會」(由安置於仁美營區內的民權、民生村民組成的自治會)的幹部,於營區內投入生活重建工作。

她曾經於佛光山安置時期,簽過兩份意願書,一份是世界展望會的「中繼屋安置計畫」,內容是先住中繼屋,5-10年後可以將建材搬回山上重建,另一份是「慈濟的永久屋模式」,後來因政府宣布「不採取中繼屋模式」,為了安全因素,她選擇「慈濟永久屋」模式,而非回部落的民權平台重建。

以下訪問內容,為葛芳蓉回顧88水災至今的過程,也提到自己對於重建與安置的想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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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權村婦女葛芳蓉(攝影/康椒媛20091007)

變化就在一瞬間

回憶水災在山上的那幾天,葛芳蓉說:「對部落影響很大。」8月8日下午,瑪雅村上方已有一些土石滾落到村內,村內緊急撤出,「我哥哥是警員,第一時間收到鄉長宣佈撤出的訊息,就很積極地安排我們遷到安全的地方。」

葛芳蓉回想當時:「從沒聽說民族村發生土石流之類的狀況,民族給我們的感覺是比民權安全多了,可是民權就有土石流。於是,哥哥帶我們去找住在民族的舅舅,他又回到民權幫忙疏散到民權國小。在民族村,只知道風大雨大、沒水沒電。」

「舅舅有兩間房子,我們先住到靠近鄉公所的那間。旁邊有一條小河,一直聽到大響的石頭聲、水聲啊」,到了8月9日凌晨,有民族村人告訴他們所在處很危險,「我們才知道,主要對外道路上另一邊的房子都被沖刷、掏空,橋也沒了。」

隨後,他們再度撤到舅舅的另一間房子,暫時度過平安的一夜。白天看見外面,「柏油路好像翹起來,被撬開的感覺,水在下面流,坑坑洞洞。那時候民族國小已經不見一半,又想,應該還好吧,沒有什麼雨了。」

「我們在家裡,老人家隔壁的蘭社群教室,大概下午4點多吧,聽到碰、轟轟轟的聲音,就像坦克車的聲音。」

「我跑到門口的時候,第一個看到的是水,不到一秒,土石流就衝過來了。媽媽和舅舅逃到二樓,他們被水流沖刷到,好險可以抓著旁邊的欄杆。」

當時,土石流從民族國小沖過來,廣場上的車子浮起來。「很多人看到後大叫,有人被沖出去,喊著救命!我看到姨丈的兒子從泥水中走上樓梯,受到重傷,他原本在一樓客廳睡覺,無意識中被水流帶到路口。姨丈說,他兒子有抓住東西五分鐘,比較沒有水的時候,才從底下走過來。」

8月9日,葛芳蓉隨即打給哥哥:「我們這裡有土石流!」姨丈也打給民治派出所的所長:「我們需要救援!」可是天候不好。

約走了一、兩個小時,撤至民族平台後,大家用手機傳簡訊的方式,不斷地對外求救。「當天,聽說隔天直昇機會來,全村都會撤走,可是一直都沒來。」

「似乎是因為中華電信基地台沒有油無法發電,手機斷斷續續,沒有辦法完整地對外聯絡,只能傳簡訊。」大概每傳一封,有收到回信,很快又斷訊了,直到三、四個小時候才有回應。

民族村沒被沖到的另一半,是許多商店的所在,8月9日當天,「我很感謝我的表舅,他一個人到商店裡,將門窗敲開,拿了一些食物,不多,給小朋友吃。」或用工寮旁一個大水桶裡的水,濕木材煮雨水,吃簡易食物。

平台有一工寮,不夠容納所有的人,有人回村內商店拿帆布袋,搭帆布篷。「大家靠在一起避雨,坐著睡覺。」

「大家很沉默,都不說話,僅靠在一起取暖。牧師或長老帶著大家一起禱告、唱歌,就這樣子度過。」

8月10日,雨勢稍停,許多青年、老人家回村內拿食物、乾淨衣物給小朋友穿,這樣來回直到8月12日左右。

8月11日,聽見直昇機的聲音,但不是到民族平台。

8月12日,直升機先下物資,以及撤送老人家、孩童、緊急傷患,這天並沒有完全撤離。「小朋友上飛機一定要有家屬在,加上我媽媽是慢性病患者,好幾天沒有吃藥,就爭取由我媽媽陪同。」

8月13、14日,民族都已遷出,那時鄉長說:「民權村的可以回家。」有搭一個緊急便橋,葛芳蓉與村人一起回到民權村,她在民權村三民國中附近平地等直昇機,三天後她才被撤下山,當時旗山等安置點都已額滿,她被安排住在佛光山,直到8月17或18日,妹妹才將小孩帶到她的身邊。

替山上的公務人員抱不平

在這段撤遷的過程中,葛芳蓉的哥哥因為是公務人員,必須駐守在山上,讓她感到十分不平。

當她還被安置在佛光山的時候,當時高雄縣長楊秋興前往探視族人,葛芳蓉直接問他:「現在民權是否安全?你看山上的人都不下來,下一次又有土石流來,該怎麼辦?」

「如果土石流來,我們有叫他們要逃啊!」楊秋興縣長回覆。

土石流來,逃到哪裡?

「村民都不下來,身為公務人員的家屬怎麼辦?心情怎麼辦?」

「我們都有在注意颱風的動態,如果有發布豪大雨,我們會跟公所說,請村人遷移到安全的地方。」

讓葛芳蓉質疑的是,為什麼公務人員一定要留在山上?

雖然鄉長說民權村人可以返回部落,但是同時也發佈了「公所團隊必須在山上待命」的消息,鄉公所在旗山設立臨時辦公室後,仍有幾個公務人員必須留在山上。

葛芳蓉指出,有一群人沒有遷移選項:擴大就業專案的臨時工以及公務人員。

「8月15日那天,我與姨丈正在等飛機了,公所的課長告訴他:鄉長交待,公務人員不能下山。姨丈是清潔人員,只能將行李拿下來。」

鄉長站在停機坪,語重心長地說:「我看到我們的同仁上直昇機,我很寒心。」鄉公所的人員聽到這樣的話語後,都不敢上飛機。

一樣的狀況,同樣反應於最近的芭瑪颱風撤村行動中。雖然有些人已經撤到民權平台,寄住附近住戶家裡。也有些人自行撤到仁美營區,但是葛芳蓉的姨丈,隔天就又被召回山上去了,而且山上的路都還很不好,往返路途都讓人提心吊膽。

要在哪裡重建?

「大部分年輕人都不想回去,山下就業機會多,也認為民權根本不安全。只有年長者想守住這塊地。」老人家說:「我爸爸告訴我,怎麼死也要死在這塊土地上。」

目前在安置點面臨的工作問題,也的確呈現兩種不同的情形,住在山下,對有一技之長的年輕人還好,對務農者就有影響。因為「他不知道要做什麼,只能去做零工、勞力工人,或者透過親友打聽工作機會。」

或許是這樣的原因,據她所知,民權村尚有一百多個人留待山上。因為有村人說:「幹嘛遷下去,你什麼都沒有,都沒有錢,那你在外面怎麼吃!」

當然,也有另一種看住在安置營區的角度,那就是「不用工作,就有飯吃」。除了一開始不習慣的西式早餐以及隔夜飯煮的粥外,之後就慢慢習慣了。葛芳蓉觀察到,住在營區內的住民比較被動,對未來也比較恐慌,常會問:

「政府到底要把我們安置到哪裡?鄉公所對我們有什麼計畫、看法?」

「我們一直在等鄉長,山上到底安不安全?政府一直希望我們遷村,因為一部份人不想,鄉長對這一切有什麼看法?我們下來之後,那山上那些人是不是也要下來?」

這些問題,住在安置所的族人似乎比較被動的等待回答,無法形成自己的答案。

如果能夠有中繼屋,在家的感覺中思考重建

雖然葛芳蓉在山上的家沒有受到損害,但是她並不想現在回去山上:

「我們是被嚇到了,所以都不會想回去我媽媽也不會想。除非等颱風季過去,到明年颱風季還是不會想待在山上,會想趕快下山。」

對葛芳蓉來說,她贊成集體遷村,因為「各別搬遷」對老人家不好,「你要叫他去哪裡?」

但是在民權村內有幾種不同的意見,有人想回去,有人想住永久屋,於是大家就處於等待的狀態,包含安全會議初勘、怎麼復勘「我們都在等那些消息,等鄉公所與我們開會說明。」

在這段等待的期間,她希望能讓大家有中繼屋,「感覺自己在家裡一樣,自己有一個家。」

此刻暫居的仁美營區並不適合成為中繼屋,許多戶共用一間,用鐵櫃隔間,僅一樓有獨自的衛浴設備,「這樣子住到年底,也不太好吧。」

「有時候吵架,大家都會知道,這也就還好,搞不好連軍方都會知道,也有人會報警。」

每當有紛爭時,就會被罵說:「你們都已經是災民了,還有心情鬧事!」大家更有壓力,似乎不能擁有自己的情緒,也擔心造成村人及國軍的困擾。

這樣的壓力反應在住民會議中,最近開會時,不論民權或民生的村人皆有提出:「我們要檢討自己,是不是哪裡造成人家的困擾!」「由紅十字會提供的服務電話,已經過了需要時期,大家也都有手機了,是不是要停用,不要浪費公款!」

……………..

葛芳蓉認為,如果能夠有中繼屋方案,可以讓住民好好地緩和情緒,慢慢的討論意見,從生活裡重新開始,也才能好好的想未來。

從中繼屋變成永久屋

提到對「中繼屋」,葛芳蓉想起,其實在佛光山安置時,她與母親都同時簽署了「慈濟永久屋」及「世界展望會中繼屋」的同意書。

葛芳蓉回溯簽署同意書時,他所聽見的說法:

「他們說,如果部落被列為不安全,就不能住在那裡,政府會另外給你一塊地和住屋。而如果是選擇中繼屋,可以直接從佛光山入住中繼屋,是兩層樓房子,可以住5至10年,等政府說可以回去後,可以將中繼屋建材搬上山去,蓋一樣的房子。」

「他們都說,不用花你們一毛錢,沒有任何條件。」

葛芳蓉自己傾向選擇的是「中繼屋方案」,她認為:

「其實,在外面5、6年,還是會想回到山上,只要避開雨季。我們都想說,先在外面找工作,安全時再回去。所以如果要重建,我偏向中繼屋。」

「可是,政府偏向永久屋,中繼屋的方案後來似乎就消失了。」

葛芳蓉回想,當時他聽到的永久屋也有兩個版本,一是「簽了永久屋,土地將被徵收(僅住屋)」。二是「不會徵收土地,但是不能為了生存破壞山林地面貌,例如,不能砍樹以種植芋頭、生薑一類淺根作物」。

最後她理解的版本是:

「選擇永久屋,土地不會被徵收,只能將原居住地變成工寮,偶爾回去,不能長住。否則再遇上風災,政府不會出手救援。」

而在建築物的外貌部分,她所聽到的是:

「慈濟一直建議我們民權遷村,她說住屋設計得很好啊,並且規劃好各村及其他鄉的分配圖,也有祭典的空間,住屋外型會照我們想要的傳統風貌建設。民族部份已經在動工了。」

但是如果最後不是這樣的方案,就算是兩層樓的公寓吧,我也可以接受。,因為他的心理其實預備著一個答案:「有一天我要回去,為了這個,現在如何都可以接受」。

採訪後記:

民權村目前對於遷村或回舊部落的想法仍未統整,傾向遷居外地的,多半為年輕人與有小孩的家庭,而在鄉內討論的時候,鄉長表示尊重族人各自的決定,如果族人要留下,就是住民權平台,如果遷居,目前縣府提供的選項就是去杉林月眉農場的慈濟大愛屋。未來族人會如何選擇,記者將持續記錄報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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葛芳蓉認為,目前營區內的隔間與居住環境,讓人無法從「家」的感覺來思考(攝影/康椒媛.20091007)

3 回應 to “如果能先有中繼安置─民權村民葛芳蓉專訪”

  1. 陳來紅 說:


    家的感覺
    家的氛圍
    家的溫暖
    家人相聚
    家的隱私
    家的討論

    給受災的家庭
    一個家
    有這麼困難嗎?

    家中掛在牆上的一件 921的T恤
    一群婆婆媽媽印得一句話

    “我們何時可回家?"

    此時感受來得特別深刻
    刻劃想要家的災民心情
    是如此的迫切與真實……

    • 蛋白 說:

      @來紅:

      家是一種空間詩學,也考驗著大家對於隱密的概念,是分際或分離呢?

      • 來紅 說:

        台灣人這些年 價值偏差甚極

        為了
        升學競爭 有小留學生
        為了
        事業發展 有家人異地而生
        為了…..
        古人稱人生悽慘事
        為妻離子散
        但為了….
        可以輕易的妻離子散

        家算什麼?
        美倫美煥辛苦建立的家 最長住的竟是外勞!

        “家是一種空間詩學,也考驗著大家對於隱密的概念"

        概念薄弱 詩學? 很遠吧!

        家是什麼ㄌㄟ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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