災後重建的集體農場夢(5)永齡農場前員工:「壓力大,連生病都不好請假」

本文摘要:Mulas過去在山上做的多半是林班的工作,現在搬到平地,又離開永齡農場,做什麼工作呢?除了殺雞,Mulas盤算著十一月底要去雲林員長拔大蒜,因為有一位小叔家在二崙可以住,姪女當工頭。「這是算件的,可以一直做到清 明」。 ( 圖/ 柳婉玲。永齡內員工 )

災後重建的集體農場夢(5)永齡農場前員工:「壓力大,連生病都不好請假」

編按:鴻海投資的「永齡杉林有機農業園區」,是莫拉克災後最大的集體農場投資,佔地規劃166公頃(目前開發 54公頃),從硬體至每月運作已投入超過兩億資金。本文接續前篇原住民員工心聲,採訪已離職員工Mulas,說出在永齡農場工作時面臨的處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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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ulas的永齡故事

謝美雲的族名是Mulas,不到五十歲的年紀,短髮,略瘦。布農族,桃源梅山人,老公在八八那一年年初過世,當時留下一女一子。八八風災當時,兒子在高雄市打工,女兒在旗山就讀高中;Mulas與就讀高中的女兒,帶著妹妹的4個孩子留在山上,因有養雞種菜不打算下山,後來想到妹妹4個孩子要讀書而搭直升機下山。

Mulas已經過世的老公是南投的布農族,考量自己在山上沒有土地可以維生,又不會開車,「總不能老是麻煩人家不好意思」,決定申請杉林大愛永久屋。永齡農場在民國99年2月開場,3月份召第一批工人,她就毅然地應徵進去工作,女兒高中一畢業也帶進去一起工作。在永齡快三年的時間,Mulas從基層班員堆石頭開始做起,做到育苗室副班長,後來無故被拿下副班長職務;今年7月底母女倆一起自請離職。

找到Mulas之前,聽說她現在都在鳳山殺雞,所以只有周末才回來休息。問她新的工作還好嗎?她笑笑,「你作什麼工作都要找到它的訣竅」;「我也不是本來就會,我要去摸索」。

其實殺雞是計件工,好處是工資現領,但是必須要動作很快,而且是集團作業,就是一組人分工支解。「殺雞,算件,一天至少都有800元。例如帶皮的比較好做,就可以做到100箱,每箱70元。ㄧ組人有五到六人分,其中代辦人再抽一點。有一次作最多是三點就下班,做到1300元/人。做這個一定要手腳快,才不會拖累別人。這工作做幾個月下來習慣了,動作要快才不會拖累別人。剛開始做的頭幾天因為不熟,不太順,抓不到他們的節奏,後來,就變很會了。」

那麼,現在的工作跟永齡的工作,喜歡哪一個?Mulas不諱言:「我喜歡自由」。

「在育苗室壓力很大,農場的第一關就是育苗,如果發芽率不好,會被人家罵。你育苗率百分之幾都要寫上去。可是明明有時候是你叫我們育苗的季節不對,苗當然長不出來,這樣也會怪我們。」

另一個問題,是後來工作量越來越大。「組長說的,場長交代香草區要給我照顧,因為我修香草比較有型啦。我說,『我不幹了』。工作量太大了。例如禮拜六育苗室一定要有一個人出來值班,可是350盤的苗一個人要攤完,而且清江、油菜等不同的菜種要分清楚…幾百盤一個人攤,搬上又搬下的..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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脆美的新苗,但對於育苗室員工來說,首先是要給長官報告發芽率(20121017檔案照)

「第一批工人都是在太陽底下撿石頭熬出來的」

Mulas是三月份第一批進永齡,三月三日進去。對於早期工作的艱辛歷歷在目:「我們搬石頭、疊水溝,很熱很熱,有人中暑。山上生活習慣了,來到這邊太熱了。」在山上打工,通常老闆會讓你每工作一段時間休息一下,不會「整整八小時,不能休息,要作完」;加上設備克難,「早期連廁所也沒有,尿尿都要跑很遠,回來又會被人家罵。」

「很認真,但是嘴巴不甜的基層勞工」

回想以前在永齡的日子,仍然像昨天的事情那麼清晰。「早上七點上班,我通常不到七點就在公司了,(種子室)還沒有開,把包包放下,早餐都還來不及吃,就先去拔雜草、澆水,等他們回來開門時,把包包放進去,又開始了一天的工作。常常早餐放在包裡不及吃,同事笑我『你這個早餐放成晚餐囉』」,「沒辦法,我一工作就不想吃東西了」。「中午十一點半下班,我常常拖到十一點四十分、十一點五十分;下午一點上班,應該五點下班,我又是常常忙到五點半、六點才能走。」

聽得出來,這是一位認真負責的員工。Mulas相信,「工作是憑本事,不是靠一張嘴」。甚至,「女兒高中一畢業,我就帶著去永齡;她有一次拔草很慢,我用刀子丟,她嚇一大跳,我給她『教育訓練』」。Ais,早有傳聞布農族的媽媽都是務農的高手,對付子女摸魚也都下手極重,沒想到未別人打工仍然不改其悍。

這麼投入,難怪後來Mulas被提拔成為育苗室的副班長;而育苗室一直沒有班長,所以Mulas這位副班長就直接接受組長的指令做事,連場長教大家製作液肥,也是由Mulas代表育苗室出來學習。

但是好景不常,在沒有犯錯的情況下,大約今年3月份吧,Mulas被無故拔除掉副班長的職位,變成普通班員。事情要從一位後進的同事被拔擢成班長開始。「永齡我做了3年多,一開始我在做粗重時,他在哪裡?他本來也不是育苗室,在溫室,我就想說,我們都是布農族我把你拉出來,結果你背後捅我一刀」;原來,育苗室中其他人一個是海南島媳婦、一個是印尼人媳婦、一個是鄒族,小小育苗室,族群五花八門,儼然小聯合國。

「人家嘴巴甜,不像我比較粗魯」,Mulas為自己後來被降調的命運,下了小結。想來無限感慨,「你不覺得嗎?永齡很愛搞小團體耶」。「我和你2、3人好,我們去攻擊那個人」。「為什麼不像一開始蠢蠢的,太陽很大就去搬石頭,你不要為了1500(註:副班津貼),破壞了友情?」

從副班長被降級成了班員,Mulas撐了5個月,直到7月底辭職。

以前Mulas在做副班長時,「這一包大概幾天內用完就要提早叫貨」「因為我以前都會去巡啊,我知道一個料大概用多快,叫料的時候要等多少天,所以一定要在快要消耗完之前預先叫」「以前我都知道,後來一換他當班長,我們常在缺泥炭土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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種子室中正在忙碌的育苗工人(20121017檔案照)

「請事假要一週前請,病假要兩天前請,場長說的」

「永齡請假比較不好請,臨時請假比較難」,Mulas提到。並且「以前病假還可以臨時請,六月份開始說要去省立醫院!」請病假需要省立醫院以上出具醫療證明,員工開始感到擾民又傷財。「我們身上又沒什麼錢,如果一個感冒也要跑去省立醫院,開車耗油300元,開醫療証明150元,還要吃飯,很花錢。」

Mulas說:「本來看病說醫療收據可以,有一次我生病請半天假,去旗山診所看,組長叫我進去說不可以用收據,要用醫療證明,『最後一次這樣,下一次要去省立醫院』。我說:『好,下一次我辭職了』」。當時是氣話,可是現在想起來有點像是自我實現的預言。

後來請假越來越刁難,「請事假要一週前請,病假要兩天前請,場長說的」。Mulas感到很奇怪,「我又不是未卜先知,我怎知道自己何時會不舒服?」官大學問大,可即使李場長本人,應該也無法解答Mulas問不出口的疑惑,「我怎知道我兩天後要生什麼病」?

可能上面對於「事先請假」這件事太強調了,Mulas講了一個自我調侃的笑話:「那時候在八八零工的時候(指拿日薪800元的時期),我有一次就跟組長拿了假單事先填,『請假原因』:第一個月寫相親,第二個月寫訂婚,第三個月寫結婚,後面寫生小孩,然後回山上做月子,然後離婚,然後要改嫁又得重新相親…大家都笑我,『你要嫁幾次啊』?我說沒辦法啊,因為他們說請假前要先想好請假原因啊。」

部落的人的社群網絡比較緊密,過度嚴格的請假規定令人無所適從。「像我們原住民常常山上親戚朋友突然就打電話,ㄟ我等一下要去妳那裏幹嘛幹嘛有事情的,我就會說,『好,那我下午請假』」。

<去辭職時忍不住哭泣>

從搬石頭開始草創的農場離職,Mulas不諱言她也是有捨不得。「我去辭職時我還哭咧;寫離職單,組長找我聊,我就一直哭。」

不捨得的原因,還有對同事的感情,「我們那一班不耍心機,很好相處」。但是Mulas之所以下定決心不做,是因為「壓力很大」,「有的同事老是東西不收,事情作一半丟著,我就要幫他收尾。」還有工作負擔增加,「我還要去管香草,一個禮拜要打一次有機肥的藥,我們搬幾桶都有登記,有一次我跟另一個同事一起打肥,我們同是才打一桶,我打了七桶。」

然後又早出晚歸,「我以前上下班都給人載,我的朋友下午有事情,一定要五點十分就要走,我沒辦法,常常叫他不要等我了。想說算了,還是外面作比較好,因為『時間不穩定,你又一句話也沒有讚美我』」。

人之常情,如果做得很努力有得到主管一點點的重視與稱讚,心裡就會覺得安慰吧,可惜在永齡,不只加班沒有加班費,調薪不可能,連這一點點口頭上的安慰都等不到,工作量還一直增加,請假又苛刻…。剛好女兒也不想繼續呆下去了,「女兒去販賣部壓力很大,那邊的人都勾心鬥角,她說:『媽我不要做了,我要去外面工作』」。

Mulas是重感情的人,她現在偶爾還會打電話給以前的同事,幫老夥伴們送飲料進去請大家喝。過去在山上做的多半是林班的工作,現在搬到平地,又離開永齡,做什麼工作呢?除了殺雞,Mulas盤算著十一月底要去雲林員長拔大蒜,因為有一位小叔家在二崙可以住,姪女當工頭。「這是算件的,可以一直做到清明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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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齡農場的入口意象(20121017檔案照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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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齡員工上下班出入的門(20121017檔案照)

 

一篇回應 to “災後重建的集體農場夢(5)永齡農場前員工:「壓力大,連生病都不好請假」”

  1. 樂觀其成 說:

    那麼,現在的工作跟永齡的工作,喜歡哪一個?Mulas不諱言:「我喜歡自由」。

    所以是: 兩個都不喜歡. 看來下一個平地工作也會一樣.

    能想方法回山上自力生活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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