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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重建, 雖然是災難,我們學到很多」─中繼屋經驗再思考

編按:610豪雨後,原鄉需要就地避難安置的呼聲再起,也讓過去三年「只有永久屋,沒有中繼屋」的重建政策,再度引發質疑。本文透過紀錄片「嘉蘭八八重建」放映會中的各地分享,整理受災部落對於中繼屋與遷居永久屋後的心情感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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紀錄片「嘉蘭八八重建」詳實紀錄莫拉克災後三年來,台東縣金峰鄉嘉蘭村的重建過程,從住進帳篷、自主安置的「八八山寨」、爭取中繼屋、到面臨永久屋土地徵收爭議等,也呈現有別於西部災區的重建經驗。

在屏東縣長治鄉三和避難屋舉辦的放映會上,霧台鄉大武村、目前住在三和避難屋的族人、災後堅持回到原鄉自力重建的大社村留居戶、八八後遷村到禮納里永久屋的好茶族人,前來觀影,分享三年來各自走過的重建之路,也彼此鼓勵和祝福。

嘉蘭的中繼屋經驗:重建的成本是可以討論的

嘉蘭報告小組的紀錄片導演李三沖說,八八風災之後,他們應友人之邀,前往台東的嘉蘭村拍攝紀錄,在嘉蘭、大鳥、富山等受災村落都留下足跡。

當時,政府迅速啟動重建腳步,匆促上路的政策卻對災區形成龐大壓力,甫從受創中恢復的部落措手不及,各重建區都有出現許多問題。「我們那時候也來西部看,覺得很焦急,覺得有這麼多的問題在,有這麼多問題都沒辦法被解決,也商量過要不要拆成兩組人,一組到西部拍。不過東部事情也很多,所以最後是想說,至少留下(東部)這個紀錄。」

災後不久,許多部落都提出「中繼安置」訴求,但很快為中央所定調的永久屋政策淹沒。李三沖提及,嘉蘭在這場重建中爭取到中繼屋,是與其他災區不同之處。

「8月24日決定嘉蘭要蓋中繼屋,8月29日重建會消息就傳來,決定不要中繼屋了,那以後都是永久屋。嘉蘭很特別在這裡。也幸好這個中繼屋蓋得好,因為嘉蘭不知道這中間會出這麼多問題,以為會很快(完成重建),沒想到過了兩年永久屋才蓋好。如果沒有中繼屋,這兩年沒有房子住的人會很慘。我認為中繼屋的意義,在這個時候看出來。」

「重建會(不支持中繼)是認為中繼屋用錢更多,這也是可以討論的。因為如果你不蓋中繼,要安置他(災民),一戶每個月要給兩萬,還有其他補助津貼,可是中繼屋呢?它蓋好一棟是65萬,連工帶料,這個工是什麼工?是協力造屋。也就是說工錢是回饋到協力造屋的居民身上。」

「所以說從成本來看,什麼是浪費?什麼是不浪費?這個是可以討論的。而且我想說,你省那些錢,重要嗎?」

嘉蘭中繼屋選址在隔壁部落正興村的土地上,在「嘉蘭八八重建」影片中,也記錄著嘉蘭、正興雙方頭目,出面洽談土地事宜的慎重以對。正興頭目表示,雖然這塊土地,正興村很珍惜,以後也會用到,但是人家發生災難,不能自私。中繼屋動土時,嘉蘭村也在致詞中深表謝意:「過去要談土地不是這麼容易,但是因為事情急迫,感謝正興村沒有要求我們太多。」

在場的觀影者也好奇,如今嘉蘭受災戶已經入住永久屋,那麼留在正興村土地上的中繼屋,將如何處置?

李三沖說:「中繼屋之前,正興就是地不夠,就有想過那塊地是要留下來,以後蓋房子的地方。現在可能(中繼屋)不會拆,會留下來。可能是留給正興村有需要的人當做房子用,有可能以後變成當地社團的辦公室,也有可能會成為避難屋,不管是誰有需要可以去避難。這都有可能,每一方都有想法,還在討論。」

部分族人住在三和避難屋的大武村

放映會的舉行地點三和避難屋,也是在當初沒有中繼屋的政策背景下,由霧台鄉族人與民間團體共同奔走興建起來,提供有需要的霧台族人,當做汛期時期的棲身之所,目前多數住民是大武村的老人家。

大武村的年輕族人杜恩惠說:「大武在八八災後是評為安全,百分之九十五傾向回原鄉重建…….也還好有部落會議公共討論的模式,最後決定是原鄉重建。我們不希望是永久屋,希望保留部落的完整性,一戶不要流失。」

回顧當初商討原鄉重建的過程,杜恩惠也說:「我們的決議對部落的歷史有很大的影響,我們也承受很大的壓力。」

最後,在中央只有永久屋政策之下,有三戶房屋流失族人選擇搬遷到長治百合永久屋。「他們也承受很大的壓力……現在他們(在永久屋)依附在佳暮社區,有時候也很尷尬,比如開部落會議,我們就問,你們要去佳暮開?還是要回來這裡(大武)?」

由於三和避難屋是民間自力興建,現在仍會接獲政府公文,告知這裡是違建,不時面對拆除壓力。無獨有偶,「嘉蘭八八重建」影片中,嘉蘭村受災戶本來在活動中心以帳篷自立安置,互相照顧,取名「八八山寨」,但總統馬英九三次拜訪,要求居民搬到離部落較遠的馬蘭榮家,村民雖不情願,但抵不過總統的「愛民」壓力而同意,自主安置的八八山寨就此四散。杜恩惠說:「所以我看那一段感觸很深,我們也是一樣,以為政府來看我們,會造成一些安慰,沒想到是強制我們。」

 

多數住民為老人家的三和避難屋,村民把這裡當成第二個家 [1]

多數住民為老人家的三和避難屋,村民把這裡當成第二個家

好茶村,「還在被實驗下去」

民國96年八一三水災遭重創的好茶村,則是三年來以營區安置取代中繼屋,直到莫拉克風災後,才入住永久屋。好茶族人賓拿流說:「八一三沖掉的時候,政府不會安置我們,大概他們也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情,我們就自己安置在一個天主教聚會的地方,之後才到隘寮(營區)。」

那之後,好茶不斷遞出遷村計畫,一直沒有結果,直到98年八八風災,舉村遷居禮納里永久屋。「政府沒有能力處理我們的遷村,八八一次解決。所以說我們一則以喜,一則以憂。一則以喜是我們有遷村的機會了,一則以憂是我們真的離開了自己的土地,要重新的去連結。」

「好茶是很前衛的,我們都先走在前面……到現在我們也一直被實驗下去。」回顧好茶遷村過程,賓拿流自我解嘲的說。

除了政策主導下的「遷村」,好茶村族人的遷徙足跡有著更多故事。李三沖分享,在嘉蘭,有很多循著大武山遷徙過去的好茶人。他談起在嘉蘭與好茶老人家的相遇和交往:「有一位八十幾歲的老人家,可能也是最早從好茶過去的人。我有一次去找他,人家說他住在對面那裏,我開著車走河床去,就看見一個老人家在撿石頭。他說,路不通啊,怕他的洛神花採了運不出去。一個八十幾歲的老人家,在河床上撿石頭,為了怕他的作物採收運不出去。」

「我問他為什麼來這裡?他說嘉蘭的人很好,而且地也很好,我想他的意思是土地很肥沃可以耕作。」

「他們那時候走(大武山)山脈過來的,什麼東西都是用揹的揹過來,我聽過最大的是一部縫紉機。」

「我的夥伴跟我說,哪天我們來拍一個片子,片名都是現成的,叫做難兄難弟……一個九十幾歲,一個八十幾歲,在異地重逢,兩個都沒有家,不知道要去哪裡,不知家在哪裡。我想這個簡直是原住民幾百年下來被遷移的縮影。」

大社村留居戶,「要留在原鄉,我們要很努力」

另一個配合八八重建政策,舉村遷居禮納里永久屋的部落,是三地門鄉大社村。當日到場觀影的大社族人,則是少數決定回鄉、選擇自力重建的年輕人。

過去稱為瑪家農場的禮納里永久屋基地,最初本來規劃成中繼屋,後來隨政策轉向,變成永久屋。放映會主持人、同為八八紀錄片導演的劉孟芬,也邀請大社的原鄉留居戶,分享自力回鄉重建的過程。

留居戶之一拔而熱資曾在瑪家農場參與自力造屋,他說:「那時我只是盡自己的心力,因為也是部落的一份子。我一開始是跟達文營造在這裡(三和避難屋)做,之後是去瑪家(禮納里永久屋)。」

「結束之後回家討論,覺得怪怪的。本來以為(瑪家農場)是安置,結果好像是以安置為由,要我們搬下去。回來跟家裡討論,那時經濟上也還可以,小朋友也說喜歡山上,所以就選擇回山上。」

現在,拔而熱資與另一位回鄉族人吾東,兩戶小家庭在山上種田。吾東說:「回鄉的第一年,我們碰到經濟上和收入上的問題。我們在想,不靠外界的物資要留在原鄉的話,該怎麼辦?所以想從以前老人家的種田開始學習。很重要的精神支柱是我老婆的媽媽,當初選擇要回來,她也是跟我們說,『死也不要下去、不要離開山上』。」

不過要說服老人家帶著他們種田,花了很長時間溝通,「一開始我們跟媽媽講的時候,她說,『我才不要做,我都這麼老了,我的工作夥伴已經去世,你們這些小孩子哪一個會做?』最後,是媽媽說了一句話。媽媽說,『除非是親手開墾起來,將來要傳給我的孫子的,不然就不要動(那塊地)。』」自此,決心留在原鄉的兩戶年輕族人,開始在老人家的帶領下,學習開墾和耕種。

「開始跟土地接觸的時候,每一個石頭都要去挑,小小的也挑起來,不是交代過去而已。希望我們這麼做,將來的小米可以幫助我們有那個力量。那個時候才真的覺得,要留在原鄉,我們要很努力。」

大社留居戶的小米在近期收成,拔而熱資說:「小米收成了,還想釀(酒)。雖然收得不多,但是很有感觸。」

重建,「雖然是災難,我們學到很多」

在場的族人也表示,重建雖然很辛苦,但是大家從中成長很多。大武村族人、在三和避難屋老人關懷站服務的顏美芳說:「住在這裡,紀錄老人家……雖然是災難,我們有學到很多。在村長的帶領下,尤其是我們女生,開始動起來,年輕人也凝聚。」」大武村村長彭玉花,是霧台鄉魯凱族第一位女村長。在女性較少機會參與公共事務的魯凱社會裡,大武村的部分年輕女性族人,卻在重建中成為重要的力量。

大武族人杜恩惠也提出,住在三和避難屋,不僅僅是汛期安置,其實也具有中繼屋的意義。她表示,八八之前,大武村的道路就非常不穩定,離市區也遠,旅外工作的族人很難常常回家,「我們部落從以前就很分散,因為工作,我們族人分布在各地,連台北、五股也有『小大武』!有了中繼空間,無形中幫了大家的忙,在凝聚上成為中繼站。她們(旅外族人)也說,想念山上的部落,來這裡可以解相思,這是中繼空間很大的療癒。」

大武村年輕人多因工作居住在外地,需要安置在避難屋的,很多是老人家,每周也固定有老人日托班。杜恩惠說,因為住得分散,每周要分頭去接老人家,「分布很遠,要去屏東、龍泉、隘寮、長治……一路接。」

顏美芳說,她負責老人關懷工作,同時也記錄古謠。「老人家聚在一起才會唱歌。他們好喜歡來(老人日托),可以聚在一起啊!有時候好像沒有要唱歌,聊著聊著就唱起來了。我趕快跑進去拿攝影機。我們的老人家很喜歡被拍,她們習慣了,很喜歡,所以我們(工作人員)人手都有一台相機,隨時拍她們。被拍都要弄得光鮮亮麗,她們最喜歡就是每周打扮光鮮亮麗來這裡。」

因為民間自力營造的避難屋屬於違建,仍將面臨拆除。杜恩惠表示,大武部落也在期盼、尋找別的途徑,延續這個「第二家園」的空間。

延伸閱讀:中繼避難屋被判違建,大武部落打造自己回家的路 [2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