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的三不一沒有:不能怕、不能哭、不能選擇;沒有家

本文摘要:族人從家裡逃往平台,又被安排到臨時安置所,工兵學校是族人們的中期安置所,卻找不到安心,他們必須在這裡決定以後「家」要在哪裡,「生活」怎麼繼續,孩子教育、部落文化,未來在哪裡?( 圖/ Bunun )

他們的三不一沒有:不能怕、不能哭、不能選擇;沒有家

前言:

本文作者為輔大生命力新聞網的記者,在民族村進行的訪談,在本文中,作者刻意隱去受訪者的名字,因為部落內已經有太多的爭議,作者期望單純的紀錄「人」的感受,因此採取這種模式,與關心部落的朋友分享。

如果組成家庭是每一個人生命歷程必有的章節,有個家,象徵的是什麼?

我們習慣出門前對家人說:「我出門囉」,在夕陽西下返回家中時說:「我回來了」。

「回來」,「回」到原「來」的地方,一個有象徵意義、有實體物、有熟悉的面孔、熟悉的地方。

回家,就像呼吸一樣自然,不必多加思考,無庸置疑的,家的定義與價值,並不是來自於坪數、裝潢、設計,是歸屬感,透過這份歸屬感,定義出自己,分出族群,凝聚群體,看見文化。

住在燕巢陸軍工兵學校的民族村的居民,人口組成以布農族為主,族人說,與其說是民族村,不如說是民族部落。

88水災至今,族人們從家裡逃往平台,當救難人員與物資開始進入之後,又被安排到臨時安置所,現在的工兵學校,是族人們的中期安置所,卻在安置所內找不到安心,因為他們必須在這裡決定以後的「家」要在哪裡,以後的「生活」要怎麼繼續下去、孩子的教育、部落的文化……,

更重要的是,「未來」在哪裡?又或者,未來該以什麼方式走下去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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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於下一步怎麼走,根據10/29在營區內召開的會議統計,大概有八成的族人希望到永久屋居住,也已經簽了切結書,一張薄薄的A4紙上,簽了名、蓋了章,就是確定了要離開相伴幾十年、甚至一生的山林,而其他的決定要回山上的族人,談起那一晚簽切結書的會議,他們說,「我們說好要互相祝福」,無論是離山而居,或是與山相伴,都還是自己的族人,不會變。

無論要到山下住永久屋的族人,或是想要回山上的布農人,橫亙在心上的考量都是「生計」。

過去在山上習慣的耕作方式適用於平地嗎?在有一處可以「安身」之後,族人們必須開始思考「立命」的問題,對於房子、生活、文化,一位族人這麼說:

「給屋子非常的簡單,但有沒有考量到文化?我們人數少,下山很容易被同化掉,產業方面,我們在山下要靠什麼?原住民做農比較怕投資,所以我們種出來的農作物比較差,所以我們比較適合在山上做有機,鴻海有說要收購,我也相信,可是價格問題呢?」

在沒有人可以保證收購價格是合理並且穩定的之前,下山的生活充滿了更多未知數,他們感謝提供這些方案的企業、團體,也知道各界都有心想幫助他們站起來,但他們想了解更多,希望得到更確定的答案,

如果最後政策拍板定案的是,山上可以繼續耕種,但在住進永久屋之後,山上的房子就必須放棄,那族人們勢必得在永久屋與山上來回往返,這對族人而言,又是一筆開銷,如果作物的價格不如預期,這筆開銷就從「投資」變成「負擔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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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回山上的人,考量的也是生計,原住民的生活很簡單,「在原鄉,你有看過乞丐嗎?」一位族人在與總統接觸時,直接問了總統這個問題。原住民重視分享,也習慣分享,整個部落的族人都是自己的親戚、朋友,看到這家生活比較有困難,大家就會開始幫忙想辦法,絕不會讓族人生活無以為繼。

到平地之後,生活開銷一定會比在山上大:

「在原鄉一個月收入兩萬塊,一個家庭就可以過很好的日子,我問過一些在平地工作的年輕人,一個月三萬塊是勉強打平自己的生活,如果有家庭有小孩的,多的都要留給小朋友,在原鄉的話很多地方都可以省很多,但到了山下,三萬塊能不能維持一個家庭的開銷?」

當自己的家庭生計都成問題時,又怎麼有餘力去顧及其他族人?

事情發生的那天,根本來不及穿鞋

問族人們,土石流來的時候,他們正在做什麼時,一名父親說:「我們都在準備過父親節啊,準備烤肉」,災難來得又急又快,這個爸爸一手抱一個孩子,拔腿就往上頭的平台跑,那一個瞬間,孩子的體重、房子裡有多少家當都不是他所考慮的,

身為一個父親,一個兒子,腦中只有一個念頭:「保護家人」,跑到民族平台之後,才發現自己沒有穿鞋子,將懷中兩個孩子放下之後,才感受到雙臂以抽筋來表達抗議,才開始意識到,家,變了。

民族部落中,至今仍有十多名族人下落不明,土石流瞬間帶走一切,留下的,是一片殘破,連痕跡都找不到,族人們只能透過記憶,憑藉著對那片土地的依戀,逐漸找出家「原本的位置」,問他們:親友們目前還好嗎,

一位族人這樣回答我:「我親戚他們家現在在小港」

我以為,是到小港與親友同住,但布農人接著補了一句「房子被沖到小港去了啦!」,我們才意會到,這句話的背後代表著多沉重的失去,接著又是一句「我嬸嬸一家人都沒有逃出來」,一句又一句的失去,在對談之中卻聽不到太多的情緒,失去的悲傷,就這樣從山上,一路帶到山下,當然,還有恐慌。

一開始聽到政府的承諾,我好高興我是中華民國的老百姓

帶著一身的疲憊與哀慟,布農人開始往山下撤離,身上有傷,心裡也有,來不及跟失去的親人告 別,也來不及好好地跟山說再見,很慌、很亂,天災來得突如其來,現實問題也來得又急又快,不僅僅是必須思考自己失去哪些,更大的未知數是:「我還剩下什麼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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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想回去,是因為生活模式跟過去一樣」,一位想回家的族人這樣說,對於重建,他認真地說:「社會大眾會幫助我們,也會看著我們不足的地方」。無論是選擇回山上,或者是永久屋,大家都想靠自己的力量在社會的關注下站起來,

但莫拉克風災至今,將近三個月的時間,每天都有不同的消息傳出,甲得知A資訊,乙得知B資訊,丙知道的是A+B。

根據部編版字典上的解釋:「政策,泛指某一團體組織為達到設定目標所採取的方法、策略。」

三個月下來,目標、方法、策略,就跟月亮一樣,初一十五不一樣,外界各有解釋,受災的人們也像看著頂著喜帕的新嫁娘,特別的是,這個羞答答的新嫁娘叫「政策」,姑娘不下轎,迎娶當然也無法繼續進行。

「我直接問縣長,今天如果我們住進永久屋的話,我們會不會失去山上任何一塊東西,縣長說不會啊!都還是你們的,那時候,我很高興我是中華民國的老百姓,之後來的意願書要我們簽,我覺得很奇怪的是,在我們還在恐慌的時候就丟這些給我們。」

頭七那天,族人們拿著布條,總統的隨扈問他們有什麼事,他們問總統一樣的問題,「總統說:ok啊,都還是你們的,院長也說,當場我們都很高興」,之後的幾次場合,也都得到這樣的答覆,卻沒想到中央重建條例公布後,一切又開始充滿變數,回家的路愈來愈難走。

來不及怕,也來不及哭的族人們,驚魂未定的同時就必須同時思考:意願書、調查表、中繼屋、永久屋……這些連相關單位都還沒有統一說法的名詞,充斥在他們的生活中,想不想回山上變成「我們能不能回山上」,回家,變成疑問句,而且,這個答案必須讓別人來定義。

政府官員你要很清楚,要下來跟我們聊,聽聽我們的意見想法

「還在不明確時,我們應該是要先知道先清楚了解住進永久屋的好壞得失,清楚了解,回家是不是會比較好,我們會失去什麼得到什麼,在非常了解情況下再做選擇也不遲。」

在回家與否之間,每一個布農人心中都面臨這樣的拉扯,對山上都還有思念與記憶,有些人因為小朋友教育的問題而選擇下山,也有人被這次的災難給嚇壞了,卻也同時存在著「三五年後可以回山上」的想法,

目前的資訊是,山上可以回去,但土地會被降限使用,「第20條說:建地所有權都是我們的,但會遭受很多限制,但沒有明確說明,如果我們住進去了,之後才說限制,那我們一點反應的機會都沒有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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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政府官員你要很清楚,要下來,跟我們聊,聽聽我們的意見想法,互相溝通,達成最好的共識,而不是說條文就這樣,然後要我們直接這樣作。」

有一棟房子可以住,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,但除了住之外,還有許多面向是應該被思考、討論的。族人們其實清楚條文跟政策並不能夠真的面面俱到,也無法同時兼顧所有人的需求,但在這個政策被訂出來之後,有許多細節應該要再被檢視,透過對談之後達到共識,無論是想回山上或者是要住進永久屋的人,都有自己的考量。

他們可以選擇要不要回山上,卻一直得不到一個肯定的說法,縣府人員到營區內作永久屋的居住調查時,手上拿的名冊,很多名冊上的人名都是這次災難者往生者的名字,在有關單位都還沒有「同步更新」所有資訊與資料時,誰也不能肯定的告訴大家「是或不是」,一個部落的年輕人說:「我們比較喜歡是跟不是啊!」

一個肯定的答案,卻是誰也都給不起的。

我常講,我先回家啦,我希望三五年後你們也能回來

最近一次針對居住的問題開會時,最後的決議是多數人要搬到永久屋居住,他們說好了要相互祝福。決定回山上的人,就像是先回去幫大家守著山、守著家,然後,在山上等著族人們,「回家」。

想回家或是想要中繼屋的族人,不希望自己被定位成是政府的「麻煩製造者」,願意住到永久屋去的族人,也都還把山放在心中,在想家的時候,有個寄託,可以回憶。

想回山上的人則說,「今天如果這整個村莊遷離到永久屋,山上沒水沒電,政府不會供應,政府也不會開山上的路啊!」而這也是他們目前所想到的辦法。

「只要想回家,一定可以找到方法」。

2 回應 to “他們的三不一沒有:不能怕、不能哭、不能選擇;沒有家”

  1. 番婆 說:

    看完這篇報導 真想哭!

    台灣的長期以來的問題
    都在莫拉克之後浮現

    決策者為何?不先瞭解人民的狀況,再制定決策?

    尤其今天是各界的捐款為的是救助受災戶

    如果是先瞭解後才制定救助基準
    就不會有的人因資格問題被排除在基準之外

    這真是很奇怪的政府?
    ~~~~~對被排除資格的受災戶定欲哭無淚吧?

    失根的漢人 住那裏都一樣

    馬總統的女兒是美國人
    台灣對馬總統的意義是什麼???

    都市漢人對於農村&部落&漁村的人民
    那根定情深的理解 真的很困難!很困難!
    這種困難是
    農村&部落&漁村的人民也很難理解的!
    要跨越這理解的鴻溝需要愛!

    對不起!不客氣的說:

    決策者想的是這事務如何解決?
    而非
    如何以愛來思考人民如何照顧?

    決策者想的是這當中的利益如何產出與分配?
    而非
    對人民而言能獲得什麼樣的益處?

    幹~
    這樣的決策者
    長期
    以資本門的硬體(水泥)建設~~~~~~~~有利可圖
    而非
    以經常門的軟體(人民為主體的)福利建設~~~~~~有工要做

    懂了嗎?
    台灣人懂了嗎?

    真的很痛哭一場 卻哭不出來
    太久了!有我一輩子的久!

  2. 台灣阿國 說:

    我認為政府應該幫助鄉民回到部落重建,提供水電及食物,讓山上回復原本的生氣,離久情疏,不要忘記祖靈已經好久沒看到你們了。原鄉的安全評估,可當成參考,千萬不要輕易說要離開原鄉。自立自強才會有自己的未來,你過的是你的生活還是別人希望你過的生活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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